FridaDu

杂食多栖

蓝浪之陆



阳光笼罩着一片旷野,一望无际。地上仿佛海水般翻涌着,看不真切。一位女子静静地伫立在远处,如瀑的红发在光下忽闪着,一切都是那样朦胧、和煦。

“请等一等我!”是个男孩的声音,眼前的景物开始随奔跑而后移。

正当快要接近女子时,突然,女子猛地回头,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。

“逃不掉的,逃不掉的……”

一头红发如火舌般将眼前的景象包裹起来。

   “丁铃铃铃——”身旁的电话铃响起。威勒迅速掀开被子,翻开枕边的记录本的标记处写下:2月21日,那个地方又在梦中出现,我被那个女人的火红头发吞没。

记录完毕,威勒忙拿起听筒。“威勒医生,是您吗?今天下午有位病人要来接受手术。”是助理的来电。威勒一边接听,一边翻到前页记录助理所述的情况。“这么久,他家人终于肯同意了?”威勒半说笑道。“唉,实属无奈,不然这种手术……”“留这种人在世上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,不是吗?”助理顿了顿,识趣地止住了话题。

众所周知,世上的病患千千万万,即使医师采取不同疗法努力治疗,却总有许多不定因素导致复发以致前功尽弃。而身为业内闻名的“安魂之手”的威勒,则是这万般无奈的终结者。“身上带着一股生来就对精神疾病产生的仇恨,仿佛根除这种病就是他的天职。”报刊评论如是写道。这或许便是他在精密手术方面天赋异禀的原因。

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。”威勒暗自思索着,只可惜梦在清醒时的消散只在顷刻。

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,头痛与焦虑与威勒形影不离。每当入眠,还会有真实得可怕的噩梦将他缠绕。但职业带给他的敏感使他总想探究清缘由。

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苦想着,抗争着。默默旋开药瓶盖,倒出阿司匹林就水吞下。

 

凌晨的老街酒吧,两个男人相对而坐,桌上的伏特加折射着周围的霓虹灯影。

“又是那个地方,坎帕斯!那里满天都是灰烬!一张张绘图纸飘荡在空中,燃烧着落下来。”威勒双手颤抖着,语气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,“那些灰烬落到地上,竟然排成了一个单词!我从未觉得自己离真相如此接近!那是个女人的名字:兰德!这一定是那个该死的红发人……”

“你还有其他关于梦的记录吗?或许我能帮得上你,如果你愿意全部告诉我的话。”

“哦,当然了!”威勒连忙从皮夹中掏出记录本放到桌上。

“对了,坎帕斯。你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儿吗?你去过的地方可比我多多了。”

“这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了,威勒。”坎帕斯轻轻摇头,“我只能尽量帮你从记录中分析。最终的谜底,还是得由你自己解开。但既然那个地方反复出现,说明它在你的脑海中足够重要。那个女人,对你来说也同样是重要的人。”

“唉,怎么可能呢!我从来没看清过那里到底是哪。还有那个女人,简直和我治疗前的病人一样不可理喻!”这时,疼痛再次蔓延上威勒的大脑。

“服务员,麻烦你把这杯酒收走吧。”坎帕斯似乎察觉到了威勒的不适,“你快回去休息,其他事我们之后再一起商量。”

从一旁走来的服务员看了眼威勒,收走了桌上的洛杯。

威勒扶着头缓缓点了点,拿起皮夹走出了酒吧。

 

 

十二年前的一个清晨,布劳尔被屋里弥漫的浓烟从睡眠中呛醒。一边咳嗽一边起身,却见蹿跃的火舌从楼梯窜上了阁楼。他立马抄起床边的画板奋力撞向一旁的窗子。

“哐啷——”伴随着玻璃的破碎声,布劳尔重重地摔在了庭院的泥地里。

半晌,布劳尔挣扎着撑着画板起身,身上扎着的玻璃碎片还在往外渗出鲜血。他摇晃着走到家门口,熊熊的赤焰已经吞没了整栋屋子,屋内的结构早已经面目全非。

“妈妈!”布劳尔撕心裂肺地叫道。

大火中,女人的身影一点点被火焰吞没,脸上还挂着难以名状的微笑。

“你不要离开!”布劳尔竭力爬向屋里,爬向他的母亲,和他那些精心绘制的画作。

布劳尔试图睁大双眼,眼前却尽是灰霾与火光。但他仍奋力爬着,手指在泥泞中使劲划动,只觉得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。

“快啊!快叫医生!”恍惚间,布劳尔听见了身后的呼救声。他已经无力再支撑自己,眼前渐渐黑下去。

“终究还是没能好起来。”

他怀着悲恸与不甘跌入了无休止的黑暗之中。

 

“威勒,那个地方有线索了。请今晚八点在老地方与我碰面。—坎帕斯”

刚做完手术回到家的威勒看到了坎帕斯的留言。抬手看了看表,已经七点十分了。

他兴冲冲地一路小跑到对面的餐厅,飞快解决晚饭后,走到老街酒吧上一次的座位等待坎帕斯。桌上摆着的是他的那本记录本。

“我们现在就动身吧,正好这周你安排的手术都做完了。”坎帕斯来了,并将计划告诉了威勒,“走得快的话明天早晨就可以到了。”

威勒虽有些迟疑,但想起一个个不得安眠的夜晚,便一口答应。抄起桌上的记录本就跟着坎帕斯走了出去。

二人从老街的另一头出发,在路灯的照明下行进着。

“我打听了很多人,有个中年人说那地方可能是‘蓝浪之陆’。”“蓝浪之陆?”“州境上的一个无人区,听说是因为开满了蓝色的花,像海浪在陆地上翻涌所以得名。”

威勒正听着,忽然又感到一阵头痛。他连忙拿出水壶,吞了片阿司匹林。

之后的黑夜中,他们在行路与休息间不停切换着。一路上途径了展览馆、美术馆等等许多地方。威勒从前未曾经过,但脑海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。看着这些建筑黑夜中的轮廓,他眼前仿佛能浮现起它们在白天人群熙攘的样子。

威勒努力地想回忆些什么,思绪却只能在一片迷茫中徘徊。

 

许久许久。

终于,眼前的景致渐渐开阔起来,远处的天际已有微微的光亮。

‘蓝浪之陆’——一块路牌竖立在路边。

再继续往前,一大片深蓝的花海在曦光中轻轻摇动着,如同缓缓起伏的海浪。

刹那间,所有模糊的梦境与往事顿时清晰起来,那些被刻意抹去、被改写、被扭曲、被尘封的记忆都在此时串成一线。

阳光下,一个女人,带着一个男孩在花海中奔跑,时不时还发出一阵阵欢笑。男孩躺在花丛中问道:“妈妈,这里开的是什么花呀?”“是矢车菊,一种坚强又富有生命力的花。你看,它的虽然躯干幼小,但依然用它的美装扮着这整片原野。”男孩听罢,若有所思地从花丛中站起来。“所以,你长大也要像它们一样顽强勇敢,知道吗?”女人的红色长发在阳光下飘逸着。她轻轻地抚摸男孩的头,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。

威勒泪水翻涌而下,他发疯似地朝矢车菊丛中冲去。

忽然,他停下来脚步。

在花海将尽处,静静地矗立着一块墓碑,碑前还摆着一封信,上面写着:“威勒亲启”。而墓碑上镌刻着的名字,正是女人的名字:兰德。

威勒站在墓碑前,拾起信缓缓打开,开始阅读起来:

“希望读到这封信的是你,威勒。

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知道彼此的存在,包括坎帕斯。

如果没有猜错,你的频繁出现应该是在那场大火之后。而直到最近一次在画室中昏厥,醒来却躺在一个名叫“威勒”的人家里时,我才有所察觉。很抱歉,我明白,长久以来都是你在替我承受这挥之不去的痛苦。我读到了你的记录本,你做的额叶切除手术堪称业界第一。但我只想告诉你:请放下吧,把手术刀用在它该用的地方。这一定不是你真正想看到的结果。如果是母亲,你一定也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将她治愈。

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这里,这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。只有在母亲不犯病时,我才能在这里享受片刻的欢愉。看看这漫山遍野的矢车菊,请记住母亲对你,也就是对我的的期望。”

威勒倒伏在墓前,泣不成声。

“所以勇敢地走出来吧,我相信,你一定会拥有真正的自我。”

他已然明白,他不该再让威勒承担这一切。他该强大起来,学会面对,学会迎战。他有手术刀,能够解除病人的其他病痛;他还有画笔,也还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美景。

布劳尔起身,拿起纸巾拭干眼泪。

他轻轻抚了抚兰德的墓碑,转身踏进大片的蓝色矢车菊丛,向返回的大路走去。

 

 

后记

本文灵感来源于前段时间在读丹尼斯·勒翰的悬疑小说《禁闭岛》。对于主角泰迪(安德鲁)和本文中的威勒(布劳尔),我都报以同情和喟叹。“疯子”、“不可理喻”,世人对这类人多抱有此等印象。鄙夷与唾弃、幽禁与镣铐,似乎已成了精神病患理应所受。

 

同安德鲁一样,布劳尔也一直在与过去的创痛抗争,试图拥有一个正常的、积极的人格。然而,重大的苦难却早已把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怪异和过激烙在了他身上。他无法继续这样的生活,于是创造了假想的武士:精神病医生威勒和心理咨询师坎帕斯。文中的伏笔均有揭示:每当回忆起关键线索就会引发头痛、服务员收酒杯前看了一眼在自言自语的威勒、一直都摆在酒吧桌上的记录本、威勒到蓝浪之陆时坎帕斯已经消失等等。

 

最终走向的结局永远是:他该认清自己,只不过,是以一种诗意的方式。

 

原作中的安德鲁遇到了不懈努力的考利、希恩两位医生。但接受现实后的他为了不再让医生们的努力前功尽弃,自愿选择接受了额叶切除手术,甘愿成为一具行尸走肉。实在是令人动容,却也只能扼腕叹息。

 

于是我选择让布劳尔依靠自己,通过主人格的指引和副人格的“解谜”回归现实。我相信,他可以拥有全新的人生。他们都可以,一定可以。如同蓝浪之陆中的矢车菊一般,坚强而充满生机。

 

最后,愿所有在晦暗生活中高擎善良与理解火炬的手,永远都不会被放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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